(一)
清新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射在小屋里的暖炉和粗木质的家具上。窗外是看不到尽头的树林,亘古的雪原绵延到很远的地方。
我推开屋门,举起双臂大大地伸着懒腰,这让周身的冷气一下子缩紧了。
明媚的阳光会让人放松戒备,或没有什么戒备,心弦也因此而松弛。即使没能够平添多少温暖,落叶松林整齐的枝桠间还是闪现着鸟影。它们在松林间低矮地盘旋,偶尔发出几声急促的鸣啸。
用过早餐,在反复检查了几遍背包里的用具后,我再次踏出门外。在临行前我没有让暖炉的炭火完全熄灭,木炭上微明的火丝会让屋里不至于那么寒冷,回来时空气里细微的暖意和炭的尘粉气味会让人幸福得想哭出来。
而这个房屋的主人在许多年以前就死了,留下了这个雪山盆地林中的小屋。不过他也可能只是离开了这里。他消失在一个例行打猎的清晨,在那时我还很小,可能就是因为还小的缘故,我对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也没有询问过什么关于我的,和这里的。这些反而还不如他所教我要将陷阱埋在雪下和生火的技巧让我记忆深刻。
可我不打算在今天操劳这些,途经此处的行商也还有一个月才会到。我将要去盆地的另一头——一处山脚下的湖泊,去钓鱼来消磨一天的好天气。
我反手掩上木门,在清晨的阳光里走向远处,在雪地上留下了深深的脚印。
一路顺畅无阻。
在我到湖边时已经是下午,湖面上薄薄的一层冰反射着干冷的阳光。我取出鱼竿,它是我用五张皮毛从行商那换来的,虽然金属的部分有不少黑绿的锈,但也不难看出它曾经的样貌,关节处的铜依旧能映出光亮,杆身的墨绿色在单调的雪原里显得格外雅致。
我坐在我带来的一张毛毯上,湖面轻而易举的被我用几个石头砸出一小片破碎的冰渣。轻轻的挥出了鱼竿后,我凝视着远方连绵的山峦的起伏,手中鱼竿传来冰凉的触感。
炼乳一般的云块似乎凝结在了空中,覆盖着积雪的松林整洁而有序。
钓鱼也是他所教给我的,但我似乎缺少这样的天分,回想起来,我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从湖中不断地吊起鱼时我内心的快乐,这似乎是我少有的孩童般的经历。我记得我看着桶里拼命扭摆的鱼翻腾出水花,这让一种浓烈但不明朗的情绪充盈着我的大脑,也同样在扭动挣扎着,涌动着鲜活的生命力,那一刻我觉得我仿佛就是那个铁桶。而我感到有一些害怕和兴奋。但是这样的情绪也随着他们被大卸八块而失去了,那时的我即使踮起脚也只能看见摆放砧板的桌子,仰头看着高高摆放的砧板,只能听见刀剁在上面发出的沉重声响,但觉来又无比轻快。直到最后,直到最后,也没有一滴血从桌上流下来。
这是一个怎么样的回忆呢。我盯着白云,不经意间望向水面上的深黑色浮漂时,那些情景似乎又即将重现在我面前。
不过我钓鱼的技术并不精湛,除了把带有饵的银钩尽力抛入水中外,其他的技巧我一概不知道。但是我很喜欢这样的过程,就像我很喜欢我现在所处的一切。行商会常常和我提起雪原外所发生的事,他们捂着滚烫的水壶高谈阔论,相互纠正应和只为了告诉我完整的经过。这样的未知世界的故事,起初让我很感兴趣,战争啊,通商啊,政治啊。故事里总有胜利者和失败者,但我很快发现了其中的规律,于是我的兴趣也就随之消失了。当他们再次大谈这些时,就愈发像一群深潜湖中的游鱼,吐着软小的气泡。
我突然意识到有鱼上钩。
手中的鱼竿突然微微一颤,我便立刻站起身不顾一切的把竿向后拉扯。他带我去捕鱼的记忆突然在我的脑中映现着,复苏着,就如同深冬里庞大的一场雪,又旋即消失在雪夜中,那些记忆又快速褪去。我看见鱼线绷的笔直,在阳光和水面的反射下闪烁着细长的银光,而水面上泛起波纹。
我很快意识到我并不想把它钓起来,我并非是为了获取食物而来,也没有吃鱼的习惯。有鱼能上钩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我只想把它尽快放生。但这似乎是一条大鱼,它在水下只露出浅浅的黑影,时而又看不见。我觉得它应该不算重,而我只是缺少一些必要的方法才不能把它钓起来。
鱼线连通着湖面以下,它的浮沉和挣扎传递上来,鱼竿摇动着传来极不稳定的触感,我觉得它如同此刻正在我的手掌中一般鲜活而有力。我注视着晶莹的鱼线,和深沉冰冷的湖水。砧板上流下了浓稠的的血水,我看到笔直的鱼线从我的胸膛穿过,连接着我和身后万千的叶片。湖底深不可测,不明底细的黑暗中回荡着脉搏和万千的回响。一条鱼的鳃被银钩缠住,但我感受不到丝毫的痛楚。
僵持时,手中顿时脱力,我跌坐在雪地上。
我知道是钩子断掉了,应该是许久没有用过了的原因。鱼钩应该是挂在鱼唇上了,但没有我的话,那条鱼只能一直带着这样的疼痛直至死去。
我有些难过,一些轰鸣般的杂音在我脑袋里发出。我的腿上沾满了松软的雪,围巾掉落在地上,雪面暗淡无光,我想起来他曾告诉过我雪山盆地里少有的太阳总是意味着山峦的塌陷。
松树林千万的叶片在微风中相互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有一些积雪掉落下来。阳光没有中午那么明朗了,湖面和林海失去了光泽。
我看见背后的山丘的松林里翻涌着雪堆,舀浪般的雪的烟尘疾驰而下,但这只是一场算不上大的雪山滑坡,还远不足以对我有生命威胁,但背后宽广的湖泊让我无处可退,即使如此我也绝不能落入水。
我立刻丢下了随身带来的东西,拼命冲向离我最近的一棵山坡上的松树紧紧抱住。那些东西已经被我丢在了一边。
树猛的一颤。崩陷的雪冲刷着地面,像是林间的湍流,腾起的细碎的雪渣附着在我的全身。我感受得到这根松树的颤动,手在粗糙的树皮上蹭得生疼,脚下陷得越来越深,卷起的风吹鼓着耳膜。
(二)
醒来时,我感到周身冰冷无比。
这棵树终究是没能保护我,我被卷入了快速涌动的冰雪中。起初我还能够勉强站立,但随即我便被身后一处停滞着的厚重的雪给绊倒,受到重力后又融入雪的洪流中,我也随之而下。
最后我混着雪团落入水中,但出乎意料的是我的身体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被湖水冻得麻木,可能是因为在雪中滚了几圈,身体已经适应了寒冷,也可能是因为对死亡的害怕给予了我动力。我正趴在已经增高了几寸的湖边痛苦的喘息着,被湖水浸透的衣服不断压榨着我仅存的热量,我随即失去了意识。
惊醒我的,是某种异样的触感,似乎有什么东西浅埋在雪下,是我面庞的温度将接触到的雪面轻轻地化开而让我接触到了它。它似乎是一个石子,但它肯定原先不在此处,雪崩轻而易举地将林间细小的事物冲刷得一干二净,茫茫的雪原中,所有微不足道的东西都深埋在下面。我想到了幽深的湖水,和那条无法摆脱钩的鱼,我突然发觉脸上被雪冻得生疼。
我挣扎着想要爬起身子,但是浑身依旧麻木,只有脸上还保留的微微的触感。我用力偏转脑袋,想要看清周围的情况——时间似乎临近傍晚,雪从灰蓝的深空里降落下来,我刚好能看见远山的积雪上映着柔和而苍茫的暮色。我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继续趴在雪上了,夜晚的野外到处都是不明底细的黑暗,谁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再次拼命立起身子时,手无意按在了那个石子上。但并没有如期传来刺痛感,而像是触摸到了被埋藏在雪下的野兽尸体,能明显的感觉到肉的质感。好奇心驱使着我刨开松软的积雪来一探究竟,我把手按在雪里,向一边轻轻刨开,再拂开从四周掉落的零星的雪片。并非野兽,我看见了一张与我相似的面庞。
我怔住了,眼中她的脸已经暗淡泛着青色,覆满着细碎的冰雪,但不用于那些行商们,这幅面庞的轮廓显得更为纯净和柔和。远方的落日散发出最后的暖色投影在湖面上,而我所处的位置布满了阴影——我很难看清她的模样,她如同石块一样冰冷,我感受到了我的胸腔内,即使浑身冰冷,依旧传来着稳健的跳动,血液流淌在我的全身。
如此强烈。
我慢慢将她从雪中拖出来,方才以为的石子似乎是她的鼻尖。我看见她的衣服也不同于行商们那样的复杂,只是穿着粗布的衣服,外面裹着一件动物的皮毛。这应该是生活在这片林海里的人的装扮。或许,她也曾生活在这里。但她如今却躺在雪地下,与我相触碰。或许,她也遭遇了一场这般的雪崩,但不同于我,而是被深埋在了雪之下。但这一切我都无从得知了,我深刻地知道寒冷的威力,这片雪原上,似乎什么都不会变,无数的时间都得以在寒冷中得以停歇。那么她是什么时候死去的呢,她活着的时候是几年,亦或是几十年以前呢,她住在哪里呢,她是否也曾在这里享受过一个明媚的午后呢。
天空已经没有了茜色。
怎么都看不清她的脸,我只能用手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抚摸。行商们常常会说我太孤独了,但是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到如今我也不曾有这样的体会,可能是我缺少某种能力,也可能是我已经习惯了我所处的一切。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我想起了今天的好天气,肆无忌惮的我穿梭在宽广的林海中,还有那条深藏在湖水中的鱼,我忘记了我什么时候来过这里,又是什么时候做过这些,我似乎正在雪中穿行,雪花纷纷向我背后奔去,我看见了远方连绵的山脉,夕阳浓郁的光芒洒满了半个天空,那条晶莹的鱼线似乎仍在,我看见它连接着万物。
雪片静静地。明明下午如此的明媚。
她的一切我都无从得知,但我又好像知晓着一切,但我的周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凝视着我,逼迫着我将这一切忘却。在我的臂膀中静静地继续着她的沉睡,这一刻似曾相识,我可能做过一个关于此的梦,梦里的夜空里有一条璀璨的星河。
我没有办法将她带回来,我本想为她搭一个墓。而直到深夜我也没有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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